“朕不、不是已托付燕王了吗?……”
“恕臣直言,先帝曾有遗诏:藩王不得辅政。燕王其实自知也不堪大任,故几番推辞。然曹肇、秦朗名为侍疾,借出入之便和宫女说笑调戏,燕王不加约束,反而拥兵封锁宫庭,不许众臣探视圣躬……陛下呀,这与古时的竖子、赵高之流有何差异?”
刘放接着说道:
“如今外有强敌窥伺,内多疲怨民众,朝中权贵把持大政,太子又幼弱,社稷实处危险之中。臣等久沐陛下知遇之恩露,实不能漠视,为此痛心不已呀!”
“……竟然还如、如此吗?”
曹叡听了又急又怒,出了一身冷汗,倒觉得身上好受些,“那、那,卿等认为谁可、可当此大任呢?”
刘放抬头望了曹爽一眼:
“臣等以为昭伯将军最适当,虎父无犬子啊!”
曹叡有些犹豫,转头问曹爽:
“卿……自思能胜任否?”
曹爽一听,连忙跪倒在刘放身边,心里又高兴又紧张,又惶恐,满头大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刘放用肘碰了碰他的腿,低着头轻轻教道:“臣不惜一死以奉社稷……”
曹爽福至心灵,结结巴巴重复了一遍。
“太尉司马懿才略冠于当世,抗吴敌蜀非其不可。臣请陛下召回他同担重任。”孙资不失时机地启奏。
“可朕已、已依曹宇之奏,令司马懿回镇长安去了……”
“那是燕王忌贤妒能所为,司马太尉政略军事皆能,是大魏的栋梁啊,怎能埋没于方面之隅?”
“唔……先帝给朕安排的四位辅政大臣,只有司马仲达……硕果仅存了,他、他确实能力非凡……
“唉,祖父既然说他鹰视狼顾,可又为何不早除了他,反留给父父皇呢?父皇又、又是如此信任他,从未怀疑他、他的忠心呢?……然尚书令陈矫曾对朕说,司马仲达是朝廷的希望,但他究竟是否社稷之臣?朕也不知道……”
曹叡弱弱的说了几句,心里又矛盾重重地盘算开了。
“光禄勋高堂隆临死上疏,要朕……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这些年朕一直对司马懿怀有戒心,又不得不倚重他,然而……他又为朕立下丰功伟绩……又何尝有过骄狂之态,不、不臣之举呢?……
“看来是能人招忌,自古而然,也许是有人借相士之名中伤他……也许有些人天生的相貌遭人忌惮,看似不可捉摸,其实忠心可悯?……
“不管怎么说,当此危难之际,这样的大才不能废弃不用啊?何况只让他做曹爽的副手,大权不会旁落外姓之手……”
曹叡吃力的凝聚起脑力,思索再三,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
刘放、孙资如释重负,磕首离去。
不料半个时辰后,安插在内侍中的亲信前来急报:方才曹肇入内固谏,令皇帝对司马懿放心不下,又变卦了。此时皇帝身边没人,正是进谏好时候……
两人急得连忙重返寝宫,再次哭泣劝说。神智不稳定的曹叡,被两人如簧之舌迷惑了一阵,又同意原议。
“请陛下立一道手诏,以示天子一言九鼎,以安天下臣民之心。”孙放恐怕曹叡又反悔,当即催促。
“朕……手、手软弱无力,不能握笔写字……”曹叡有气无力的说。
刘放让内侍扶起皇帝,在御床上放个短几,自己上床跪在曹叡身后,抓着明帝的手握笔,颤颤抖抖勉强写了两道简诏,一道是罢免曹宇等人,一道召司马懿立即入京。
盖上玉玺后,刘放立命倾向自己的宫侍辟邪,捧后一道诏快马去百司马懿。
自己和孙资捧着前一道诏,径在外殿汇集大臣,当众宣召:
“……免除曹宇、曹肇、夏侯献、秦朗四人官职,着即出宫,不得停留……”
曹宇等人大惊,执政方四天,不想须臾之间有此巨变!但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木已成舟,只得磕头谢恩,悲悲切切的回家了。
过了几天,刘放、孙资又怂恿明帝下诏,任曹爽为大将军。
曹叡虽已病笃,脑子却不糊涂,觉得曹爽虽说为人谨慎持重,谦虚宽厚,才能却差了些,性格又柔弱,于是,又加拜尚书孙资为大将军长史,做曹爽的助手。
景初三年229年春正月丁亥日,司马懿一天一夜冒雪急驰170公里,赶到洛阳,直奔皇宫。
宫门内,一位年轻俊美的官员上前施礼:
“在下中书省通事郎钟会,在此迎候太尉多时。”
“哦,你是钟繇太傅幼子士季?老夫曾听中护军蒋济说,黄门侍郎钟毓机警敏捷有其父之遗风,而其弟钟会更非常人也。许多大臣也都赞你自小才华横溢,不遑多让父兄之杰出,没想到竟是这么年轻,又是一表人才,可谓秀外慧中,后生可畏呀,钟家后继有人了!”
“多谢太尉夸赞!小侄今年虚度25,尚一事无成,今后还仰仗太尉多多教侮提携。”
“好说好说,老夫最喜爱有才华的年轻人。江水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胜旧人,将来这天地都是你们这些青年才俊驰骋的舞台啊!”
司马懿急着见皇帝,心中慌乱,脸上却全无不耐烦的神色。
“听昭儿说,你少年时就与他结识,老夫今天才第一次与你见面,贤侄可与老夫两个犬子多亲近亲近,互相帮衬……”
司马懿貌似亲热的与钟会聊了几句,问道:
“陛下身体如何?”
“唉,已经水米不进,似入弥留阶段了……太尉总算赶得及时,小侄奉中书省两位大人之命,迎候太尉入内省视。”
钟会收敛笑容,延手道:
“太尉请进!”
嘉福殿里,龙床上的曹叡气息奄奄,两眼似睁非睁,不时的朝殿门瞟上一眼又无力的闭上。
曹爽、刘放、孙资等人不敢发出声响,默默肃立着,也在心里估念着:
“司马太尉现在到了哪里了?……”
司马懿一步跨入寝宫,室内气氛为之一变,曹叡眼神一亮,旁立诸臣宽慰的舒了口气。
司马懿瞥了一眼明帝形销骨立的脸,急忙伏跪床前,眼中流下了热泪,
“陛下,老臣来迟了!……”
曹叡抖颤着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抓住司马懿的右手:
“朕、朕病入膏肓,要将后事托、托付君,才忍着一口气不死……今日能见到爱卿,死、死也无憾了!……”
此时郭皇后领着曹芳和另一个领养的孩子秦王曹询,立在屏风后发出了哭泣声。
郭氏是西平郡人,是河西大族世家之女。黄初年间郡里发生叛乱,被曹丕平定,郭氏也因此被收入宫中为婢女。
曹叡见她妩媚动人,很喜欢她。称帝后封为夫人。后来皇后毛氏失宠,被赐死,景初二年曹叡患病期间,立郭氏为第二任皇后。
明帝令刘放唤她母子出来,指着曹芳告诉司马懿:
“这便是……嗣君,君仔细辨识一下,不、不要弄错了,君与曹爽辅佐此儿……”
司马懿恍惚之间之中又回到13年前,文帝托孤的那个夏日。那时有4个托孤大臣,自己排名是最末一个。今天情景重现,人事已非,只剩两个大臣受辅政之托,他脑子里猝然闪过一句俗语:
“一代不如一代……”
遥想太祖崩时,根本不托孤,只留下一篇遗书,在众多文武官员面前咽了气。而儿孙两代都显得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意念一闪而过,耳听皇帝软语道:
“芳儿,你、你与太尉亲近亲近……日后要多,多多敬重他……”
司马懿还未表示谦谢,曹芳很懂事的走上前来,抱住司马懿的脖子,沾着泪水的小脸蛋和他粗糙的老脸贴了一贴。
“爱卿,望你勿忘今日孺子相恋之、之情……”曹叡强自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全身力气散尽,两手无力地垂下,只有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司马懿平日心硬如铁,到了此刻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哽咽道:
“陛下放心,老臣还记得先帝当日将陛下托付臣之情,今日如出一辙啊!……”
曹叡欣慰的微微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当晚就驾崩了,终年36岁。
谥号明皇帝,庙号魏烈祖。葬于洛阳东南九十里的伊川县万安山又名大石山岰的高平陵。
这个地方就是当年曹叡随父亲出猎,不肯射杀幼鹿,而使曹丕终于下决心立他为太子的发祥地,所以明帝对此地情有独钟,指定做自己的阴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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