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在暖室蒸腾闻起来带着一点奇异的甜味,香气隐约,似青莲,又像梅花,尝起来却是苦而腥的。

温恪舀了一匙小心地凑到魏殳唇边,在他下唇轻轻蹭了一下诱哄道:

“就喝一小口。哥哥想去听香水榭吗?等你养好了咱们挑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陪你去好不好?”

魏殳没有应答,温恪又劝了两句他只是低着头,怔怔出神。

这药汤乍一瞧是黑色的可甫一沾上魏殳苍白失血的唇却陡然化作诡异的猩红色衬得他面色愈显憔悴。

温恪心里揪成一团别无他法,只好一遍遍道:

“喝一点吧,求你。”

甜甜的腥气在鼻尖浮动魏殳难受得蹙起眉本能地向后躲去。那一小勺汤药盛在微凉的银匙上热热地黏着他,唇齿之间满是苦涩。

“就一口,喝完便休息好么?”

魏殳抿起唇。温恪这般好言相劝,让人如何忍心拂了他的心意。

魏殳勉为其难地将汤药含在口中。

他不曾用晚饭,腹内空空口中的汤药又黏又滑,一阵冲天的血气从舌尖涌起,火辣辣地燎至咽喉,魏殳呼吸一窒,只觉得一阵反胃,恍惚间,竟以为自己饮了一口人血。

温恪满心欢喜地望着他将药吞入口中,可笑意尚未沁入眼底,却见魏殳喉头一动,继而捂着心口剧烈地咳,陡然间面色惨白如纸,几乎要将肺腑一并呕出。

“澡雪,怎么回事?很难喝么?我”

温恪被他吓得心悸不已。这盅子里的药他方才先行试过,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所用的佐药都是些常见的益气养血之物,药性平和,按说应当无碍才是。

魏殳怔怔地望着洒落被上的药汤,胸臆间忽然涌起一阵无可言说的悲哀。

他见过诏狱那些被酷刑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死囚,伤口溃烂、腐肉生蛆,苟延残喘地蜷在冷冰冰的铁牢里,也是像他如今这般连一口水都咽不下。

魏殳颤抖着伸出手,一边咳,一边徒劳地想将雪缎上斑斑点点的污痕拭去。

他本是狷介冷傲的性子,就算没入奴籍、卖着十文钱一张的花笺,也不愿向那些龌龊富贵低头,可如今伤病缠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连喝药都要人伺候,简直就像泥潭里打滚的虫豸,屈辱至极。

魏殳自嘲一笑。

本以为皇权礼教是这世上最挫人傲气的东西,没想到,生活与病痛才是。

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被温恪尽收眼底,魏殳知道自己没用极了,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滚下来。

浑身上下钝钝地疼,恍惚间,像是有一把小刀子在慢吞吞地剜着他的血肉。

魏殳用力眨了眨眼,试图将这些软弱无用的悲愁喝退,可锦被上的药渍怎样都拭不干、擦不净,那些难看的污点落在雪似的缎面上,像极了他背上那个永远抹不掉的、卑贱的烙印。

“澡雪。”

温恪轻轻覆上魏殳的手,替他将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揩去。

魏殳怔怔地望着新如白雪的绣梅,长睫一颤。一滴泪落在二人交握的手背上,烫烫的,缓缓淌去温恪缠着绷带的腕间。

温恪试了试药汤的温度,叹道:“你这样子,我怎能放心地走呢。药还喝得下么?”

“不喜欢。”

魏殳疲倦地摇摇头。

耳边响起一阵杯碟相击的细碎声响,魏殳心下一宽,紧绷的脊背缓缓放软。他以为温恪终于烦透了他,好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去死,却听那人低声道:

“得罪了。”

魏殳尚未回神,困惑地抬起眸。下颚忽然被人温柔地捧起,颊边一阵温热的摩挲,泪,被轻轻拭去了。寒梅花的香气笼过来,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含住了他的唇瓣。

魏殳惊惶地睁大眸子,温恪将他揽在怀中,轻轻诱他,温柔地吻开齿关,腥而苦的药汤渡过来,唇齿间涌起一点儿梅花的香气,苦与涩刹那间变得甜蜜。

眼前雾濛濛一片,他无措仓皇地虚虚揪住温恪的衣袖,奇怪的血腥气不容拒绝地哺入口中,魏殳呼吸一促,喉间逸出细碎的呜咽,难受地想要躲。

温恪揽在他背后的手小心地避开肩背处的伤痕,轻轻扣住他的后颈。

魏殳避无可避,长眉蹙起,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濛濛的水汽散了,二人鼻息交缠,他怔怔地望着温恪的眼。

低垂的长睫下,掩着细碎而温柔的光影,暖阁灯火摇曳间,那点微光轻轻地闪,带着几乎令人心碎的柔情。

很克制,很虔诚,像朝觐的香客。

那柔光太深、太浓,蕴着魏殳支离的病骨所难以承受的情意,他被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感到惧怕,可温恪却紧紧地抱着他,让他无可遁逃。

温恪吻得非常非常地小心,小心到,几乎没有逾矩。

他昨夜乘人之危,早将意中人的弱处了然于心,须臾便将人伺候得脊背发软。温恪摩挲着魏殳的颈项,轻轻揉了揉那漂亮的喉结,魏殳喉头一动,迫不得已,将药汤咽下。

魏殳眼角微红,莫名觉得受了欺辱,嗓子哑得厉害。他又惊又怒,一把揪住温恪的衣襟,可惜软绵绵的,空有气势,却没什么力道。

少年的唇薄而翘,线条优美,在微笑的时候,格外好看。如今这唇上带着一线诡异的血色,别有一种凌厉的美。

魏殳直直盯着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颤声问:“什么意思?”

温恪坦然地回望,小心地握住魏殳的手,安抚性地吻在他眉心,温柔地哄骗:“只是救你。”

“救我?”

“我舍不得你,想救你。”

魏殳不知他这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惊得面色煞白。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紧接着心尖骤地抽疼,几欲呕血。

可那口黏糊糊的药汤缓缓淌入腹中,一阵奇异的热流从心口涌起,暖暖的护着他,肺腑间难捱的疼痛竟似缓去三分。

魏殳脱力地靠在温恪怀中,揪着那人衣领的手缓缓滑落。温恪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好些了么?”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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