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往前,到了一处正在垒砌石坝的险工段。

这里的活计明显更重,指挥的工头嗓门也格外洪亮。

宋濂立马停下,指着那正手舞足蹈吆喝的工头问秦珩宇:“这人是谁?瞧着挺精神,有股子悍勇气。”

秦珩宇瞥了一眼,认出是王格从厢军里挑出来的一个老兵痞,姓张,打仗不要命,管人也泼辣。

“回大人,此人姓张,行伍出身,做事肯下死力气。下官看他能压得住场面,就提了他做这段的总工头。”

“行伍出身?”宋濂咂摸了一下这几个字,“秦大人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着那边喊:“那位张工头,你过来一下!”

张工头正骂骂咧咧地指挥人撬动一块巨石,听见喊声一愣,瞧见是秦珩宇和一位他不认识的大官,赶紧擦了把汗,屁颠屁颠跑过来,先给秦珩宇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又对着宋濂躬身:“小人张石头,见过秦大人!见过这位大人!”

“免了。”宋濂脸上还是那副和气样子,“本官看你指挥得有章有法,是个能干的。你跟本官说说,对这修河的事,你自个儿是咋想的?”

张石头是个粗人,哪见过这阵仗,被问得一懵,下意识挠了挠头皮:“咋想的?俺们这些粗人能有啥想法?秦大人让咋干,俺们就咋干!秦大人说了,这河修好了,发大水淹不了庄稼,大家伙儿都能踏实过日子!”

宋濂听完,居然抚掌笑了起来:“说得好!实在!”

他又问了几个石料从哪来、人手够不够使唤的问题,张石头都梗着脖子,有一说一,没半句虚的。

宋濂听得很认真,最后还拍了拍张石头的肩膀,说了几句“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出力的人”之类的场面话,才让他回去。

看着张石头跑回去继续扯着嗓子吼,宋濂才慢悠悠转过头,对着秦珩宇:“秦大人这手底下,藏龙卧虎啊。”

这话像夸奖,又像敲打。

秦珩宇听明白了,宋濂是在点他:你手底下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来路,京城那位,心里亮堂着呢。

工地上转了大半个上午,日头晒得人发晕。

宋濂似乎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提议回城。

回去的路上,宋濂明显沉默了许多,只是偶尔掀开轿帘,看看外面的田地和零星的村落,眼神深邃。

刚回到府衙,屁股还没坐热,茶水刚端上来,宋濂带来的一个亲随就跟狸猫似的溜进来,凑到他耳边,压着嗓子飞快地禀报了几句。

宋濂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挥退了亲随,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看向秦珩宇:“秦大人,本官初来乍到,对府衙的许多规矩、文书往来,还不大熟悉。想向府衙里专管这些的主簿、书吏们请教请教,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秦珩宇端茶的手顿了顿。

来了。

查账册只是看了个大概,现在,这是要直接往下面扎,从具体办事的小吏身上找突破口了。

“自然方便。”秦珩宇放下茶杯,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大人想问哪几位,下官这就让人传唤过来。”

“哎,不必劳烦秦大人了。”宋濂摆摆手,站起身,“本官自己过去转转就好,也省得耽误大人督办河工的正事。”

他拱了拱手,客气周到:“那本官就先失陪片刻。”

说完,也不等秦珩宇再说什么,便带着他那几个精明干练的心腹随从,径直朝着府衙存放卷宗的库房和书吏们办公的偏厅方向去了。

看着宋濂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廊柱后面,许泽云急忙凑到秦珩宇身边,声音都变了调:“公子!这老狐狸,他这是要撬咱们的墙角啊!下面那些人……嘴牢不牢靠?可别被他几句话就套了去!”

秦珩宇拿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

“该打的招呼,都打过了。”

“能不能扛住,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他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想从下面撕开口子,也没那么容易。”

“他以为他是猎人,”秦珩宇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却不知,自己踏进来的,到底是谁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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