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里的秋来得快。仿佛只是一夜风过,山中的树木就翻出了层层叠叠的黄晕。而原先躲在枝叶深处的野果,也仿佛变戏法一样,被白色的薄霜浸染成了诱人的绯红。

杨容姬从洛阳的杨氏医馆回来的时候,一路上也捡了几个熟透的山楂果,用手帕包了带回茅庐。还没走到谷口,远远就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便猜到是师父孙登在教潘岳弹奏独弦琴了。

孙登这些日子过得很惬意。虽然温裕被他赶走,但温裕的老家人却得了吩咐,每天都会来他们隐居的小屋,帮着做些挑水砍柴之类的粗活,而这些活计,原本都是孙登的份内事。

有了空闲,加上潘岳的伤渐渐大好,已经可以下地四处走动,孙登便正式收了潘岳为徒,教他弹奏独弦琴。

此时世上普及的多是七弦琴,偶尔也有五弦琴,独弦琴只有一根琴弦,按理说音域颇受局限,表现力不佳。可是孙登却独创了一套吐纳运气之法,将劲力灌注到指尖,那独一根琴弦便能时而厚重如洪钟大吕,时而轻灵如黄莺初啼,竟神奇地发出了媲美七弦琴的乐声,因此潘岳拜孙登为师,倒是心悦诚服。

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杨容姬渐渐凝神。不过短短几日,潘岳的琴技是越发好了,他那么冰雪聪明的人,学起什么原本就快于常人。

从一条隐蔽的小路钻入谷口,没走几步,一阵欢快的犬吠就由远而近地传来。“许由,接着!”杨容姬笑着取出从洛阳特地带来的肉骨头,故意高高举起,黑狗许由就急不可耐地汪汪叫着,用两条后腿颤巍巍地站起来,举起前爪朝杨容姬伸去,仿佛一只错附了狗体的大松鼠。

“一回来就打搅我孙仙人弹琴的雅兴,这样没品位的女孩子,我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徒弟!”孙登见狗吠声压过了琴声,佯装恼怒地瞪着杨容姬。

“师父现在有了新徒弟,自然看我不顺眼了。”杨容姬一挥手把肉骨头远远抛出,许由便兴奋地直蹿过去,叼着骨头跑没了影。

“什么啊,新徒弟也不怎么样,一听见你回来,心思可比许由跑得还快!”孙登冲着身边哼了一声,才发现潘岳已经跑进茅庐里去了。

“看看,又上赶着献殷勤来了。”见潘岳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孙登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渴了吧,今天温家老伯没有来,这还是师父刚去挑的泉水。”潘岳见杨容姬双颊绯红,想必是走了一路颇为辛苦,连忙关切地将水碗递到了她的面前。

“多谢。”杨容姬见他动作利索了很多,虽然端着的只是一只粗瓷水碗,神情举止却如同举着金樽玉壶一般优雅出尘。她接过水碗,仿佛承受不住他不经意间散发的炫目光华,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却正看见水碗中映出的一张清俊容颜。

微微晃动的水波中,他的面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却更像是被冰雪沾染的梅花,无边清隽中带着铮铮风骨。她微微一愣,一时间只是盯着水碗中的倒影,竟舍不得将水喝下。

孙登见两个人只是面对面地站着,杨容姬低头盯着手中的水碗,潘岳却低头盯着杨容姬唯一可见的浓长睫毛,虽然不说一句话,也让生性跳脱的老仙人忍不住摸摸鼻子,不忍开口破坏了此刻的静谧。通达半世,孙登自然明白潘岳宛转羞涩的心思,也明白杨容姬尚未坦明的顾虑,于是他只是笑眯眯地袖手旁观,等着他们自己去解决。

然而孙登不煞风景,风景自有他人煞。下一刻,一个黑影旋风般跑了过来,围着三个人不停地转圈,竟是刚才独自跑去啃肉骨头的许由。

见许由狺狺地吠叫着,似乎想要传递某种信息,杨容姬尚在发愣,孙登却已经着急地叫道:“有人来了。阿容,你快带檀郎去躲起来,我在这里拖住他们!”

是谁会找到这个隐蔽的茅庐来,是司马伦的手下吗?杨容姬一惊之下拉住了潘岳的手:“跟我来!”

潘岳点头,眼睛却四处一转,抓起院中一把切割药材的短刀放入怀中。随后,他反手握住杨容姬的手,跟着她朝茅庐后的密林里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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