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寅时三刻,萧悦正趴在织机旁核对图样,忽觉肩头一暖。

叶瑾不知何时将狐裘披在她身上,手里端着的青瓷碗冒着热气:"城南王婆家的杏仁酪,配你前日念叨的玫瑰毕罗。"

"这些日子你倒把货郎的营生摸透了。"萧悦舀起一勺凝脂般的酪浆,甜香里裹着细碎的玫瑰花瓣。

抬眼却见叶瑾袖口沾着墨迹,那卷《营造法式》补遗本摊在染缸边缘,页脚密密麻麻注满小楷。

叶瑾用折扇拨开垂落的茜草染纱,露出底下改良过的经线绞盘:"卫大人今晨差人送来两箱残片,说是从废宫地窖翻出的前朝织金锦。"他说话间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剥开三层荷叶才露出金丝小枣,"苏姑娘托人从江南快马运来的,说是补气血。"

萧悦咬破枣子时,蜜糖般的汁水溅在图纸上。

叶瑾突然倾身,指尖抹去她鼻尖沾着的枣泥,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方才路过城隍庙,见着个卖绞胎瓷的老翁,"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个陶罐,罐身绞染般的纹路里嵌着细碎云母,"说是装染料的容器,也要配得上我们的暮山紫。"

窗外传来阿福兴奋的叫嚷,他举着新织的罗纱冲进来,纱面上十二种绿色如同活过来的翡翠溪流。

叶瑾顺手将陶罐塞给阿福,折扇轻点罗纱边缘:"此处添两笔银线,便是《织造局旧档》里说的'月下观竹'。"

待到发布会前夜,萧悦在染坊后院试穿礼服。

叶瑾倚着晾晒的绞缬布慢悠悠道:"苏姑娘说这裙摆要转起来才见玄机。"他忽然伸手拽住萧悦腕间飘带,轻轻一扯,原本素白的裙裾竟层层绽开缠枝忍冬纹,金粉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月光里织成流动的光带。

"你往染料里掺了磷粉?"萧悦转圈时,惊觉那些在废宫拓来的纹样正在暗处幽幽发亮。

叶瑾笑而不答,只将一枚嵌着紫晶的簪子别进她发间:"明日让那些老学究瞧瞧,文化传承不是供在香案上的死物。"

发布会当日的戏台搭在护城河畔,阿福带着伙计们将染成暮山紫的纱幔铺满看台。

辰时刚过,王学者的马车碾着满地落花停在垂柳下,老头子的藤杖敲得青石板咚咚响:"我倒要看看黄毛丫头能折腾出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台中央竖起的十二扇屏风正在晨光里渐变,从初春的柳芽黄过渡到深秋的枫叶丹,细看竟是数千片绞染丝绸拼成的《四时山河图》。

卫大人官帽都歪了,举着放大镜扑到屏风前:"这...这是失传的'过色'技法!"

萧悦登上高台时,腕间五色丝绦扫过案上染缸。

她举起那片在废宫地窖找到的织金锦残片,阳光穿透经纬时,观众席传来整齐的抽气声——残片投影在素纱上的,竟是完整的大雁衔花纹。

"百年前画师在陵寝壁画藏十二种绿,是为留住蚕丝最鲜活的记忆。"她的声音清亮如檐角铁马,"今夜各位衣襟上的缠枝牡丹,用的是废宫地砖苔藓萃取的青碧;披帛间的流云纹,染着神武门残碑的朱砂尘。"

王学者手中的茶盏"当啷"落地。

老头子颤巍巍指着模特发间的银饰:"那...那莫不是《营造法式》里失传的'悬鱼'纹样?"

"正是改良自前朝官衙的悬鱼装饰。"萧悦含笑击掌,阿福捧着鎏金银器快步上台,器身纹路与模特衣裳的绞染暗纹严丝合缝,"我的伙计发现,当年工匠在檐角悬鱼,是为测量日影确定染布曝晒时长。"

卫大人突然拊掌大笑,笑着笑着竟掏出帕子拭泪:"好个驮着丝线回巢穴的老鼠!"他这一嗓子惊飞了柳梢的雀儿,看客们这才发现,所有模特的裙摆暗纹里都藏着鼠衔铜钱图案。

叶瑾在后台轻轻转动绞盘,台前突然飘起细雨。

人群惊呼未起,便见所有丝绸在雨中泛出虹彩——那些磷光纹样遇水显形,废宫残壁上的神秘图腾在雨帘中流转,恍若千年时光在此刻重叠。

当最后一位模特捧出蓝草染的《韩熙载夜宴图》披帛,原本叫嚷着"有辱斯文"的老学究们竟集体起身作揖。

王学者的藤杖深深戳进泥土:"萧姑娘,这披帛...可能允老夫摸一摸南唐的月光?"

夜色渐深时,染坊伙计们搬出十坛梅子酒。

阿福被灌得满面通红,举着酒杯的手都在晃:"东家你瞧,我把卫大人给的残片织进腰带里了!"他扯开衣襟,露出内衬上栩栩如生的蹲狮纹,正是前日还锁在废宫库房的孤品纹样。

萧悦倚着酒坛轻笑,忽然察觉发间微动。

叶瑾正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回耳后,指尖带着染坊特有的蓝草香:"可还记着那日我说要备陶瓮接雨?"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绞胎瓷瓶,瓶中飘着几瓣紫花,"卫大人送来的贺礼,说是从废宫琉璃瓦下挖出来的。"

瓷瓶将倾时,忽有夜风卷着河灯掠过染坊。

萧悦伸手去接飘落的许愿笺,却见笺上画着枚古怪图腾——与发布会披帛显形的磷光纹样,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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