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伸手拍拍我的肩,“唉,这些陈年旧事等过些日子我再跟你说吧!你只是女子,复国这样的重担不应由你来背负,六叔希望你能找个真心待你的人,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活下半辈子。我会找机会劝说君睿的。”

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能有至亲之人这样同我推心置腹说话,这个世间,还有一抹发自肺腑真挚待我的亲情存在。

我只能低下头,含笑忍住就要涌出的热泪……

弹指之间,半年的时光悄然而过。

哥哥这半年出奇地没有任何动作,仅是遍寻名医为我治眼睛。

难得平静的日子里,我开始潜心学习种花,不再关心外头的乱世动荡。

秋天时,园子里的茶花纷繁开了满枝,芬芳沁鼻。

眼睛在哥哥和上官拓自南疆找来的苗医稀奇古怪的方法医治下渐渐好转,我已经能够模糊看到近前的些许景致。

老苗医说,若不出意外,就在这个几个月,只要用药及时,我的眼睛就能完全恢复视力。

冬天时,北齐传来消息,久病的孤独昭遇刺,性命堪虞。

事出突然,列国震惊,北齐朝堂乱作一团,东晋司马晟觊觎北齐领土多年,闻讯迅速调遣兵马,屯兵储粮。

皇帝性命垂危,众潜伏已久的皇子忙着争权夺位,外有虎狼之师跃跃欲试,内忧外患之下,群龙无首。

这个时候,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横空出世

已死的靖王孤独昴同母弟弟,昌王孤独褚。

北齐皇族素出美男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孤独昴也生得一副好皮囊,而他的弟弟孤独褚却天生五短身材,相貌丑陋,自小受众兄弟排挤,连带宫人奴才们也瞧不起这个样貌奇丑的皇子。

在龙罄的暗中支持下,孤独褚趁父亲性命垂危,众兄弟明争暗斗之时,迅速调遣兵将发动兵谏逼宫。

仅用一夜的时间,以闪电之势取得继位诏书、国玺,封孤独昭为太上皇,软禁于行宫,正式取代孤独昭成为北齐帝王。

大势已去,诸皇子宗亲无不臣服。

而孤独褚继位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封龙罄为摄政王。

龙罄召回旧部,重掌军权,以铁血手段迅速剿平了对新帝不服的臣子贵族。

岌岌可危的北齐政权迅速恢复风平浪静。

风云诡变,天下局势悄然变化。

哥哥似乎变得更加繁忙了,常日带着一帮幕僚早出晚归,兰苑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

偌大的兰院又只剩下我一人,而一个月后,是孤独凌的生忌。

一年多的恬静时光里,我常常缅怀那个白衣含笑的男子,他的生忌将至,心中的歉疚愈发深重,这样久的时光,自己竟连去他坟前上柱香的本事也没有。

如此隐秘的心事,我亦不曾向旁人道起。

南魏朝中暗涌激流下,不断有敢言直谏的大臣上疏请奏太皇太后应退居后宫,不宜干政,此举和上官家族的势力发生激烈冲突,外祖母为避其锋芒,暗中授意上官拓挂职以缓和矛盾,上官拓会意当即上书辞去大司马一职。

我和他两个富贵闲人难得聚在一处,终日饮酒对诗,对月小酌,如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畅谈心中所想,相处并无半分尴尬,发乎情,止乎礼,仅有君子之交,旁人看在眼里,常误解为上官拓与我的关系。

白鸢也时常偷偷取笑,一天她说:“现在京城谁不知道上官大人和小姐时常相处,这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还能是什么?”

我笑啐她一口,“男人和女人之间,难道一定要有爱情才能相处么?这个世界上,男女之间还可以有另一种相处方式,可以志趣相投,可以彼此坦诚以待,却无关风月,仅此而已。”

话音甫落,就闻脚步声传来,白鸢赶忙讪笑道:“上官大人怎么来了?”

上官拓道“抱歉,我本无意旁听,只是在前院没找见你,正好听到这里有人声。”

我有些尴尬,迅速叉开话题,“不是说你近日要去湖州么?”

他笑说:“如今无官一身轻,这差事自然有人争着抢着代劳,这不,昨日又被祖姑密旨授意化装北上去北齐。”

“北上?”我诧异问,“怎么好端端的要你去北齐了?”

他敛了笑色,“是去寻访一位异医,事关紧要,交给外人办,祖姑多有不放心。”

我听得出他话里的隐晦,亦不再多问。

上官拓却又说:“对了,昨日皇上特地有交待:你总归在北齐长大,离开将近两年,难免会有些未了的夙愿,若你愿一同随行,这次我可以带上你。”

“我,可以随行?真的吗?”我惊愕万分

“是皇上口谕,并无虚假。若你愿意,后日我们就启程。”

又惊又喜之下,我愣了半响才连连点头。

几日后,我和上官拓两人化装为寻常人家兄妹的模样,仅带几名贴身随从匆匆启程。

我未再让白鸢跟来,让她随哥哥去。

白鸢身怀绝艺,本是哥哥身边的得力助手,如今陪了我整整半年,我亦不想再蹉跎她的大好年华。

我一心赶在初七去相思崖拜祭孤独凌,难免急切。

一路几人轻车简从北上,车夫特意加快马速,终在初六那日来到汉中。

北齐冬日严寒,这个季节早已下起纷扬大雪,相思崖下的小镇依旧的热闹,一场大雪过后,满目的炫白。

眼睛虽能瞧到些许景致,但尚未痊愈,大夫之前连番交待,不得被强光入眼。上官拓担心雪光灼伤视线,命人为我备了顶狐裘雪帽,边沿垂下素白面纱,外出时便戴上,遮住暴露在外面的眼睛。

时隔将近两年,再回成长十年时光的北齐,心中又喜又悲。

北齐,承载了我太多的梦想,又让我痛彻心扉的伤心之地。

视线模糊得厉害,我站在小镇熙熙攘攘的街头,努力去看清周遭的繁华景致。

“包子一文钱一个,不好吃不要钱!”

“豆腐脑,卖豆腐脑诶!”

“卖好看又便宜的香袋啦,这位公子买个香袋送给你夫人吧,保你们夫妻恩爱,和和美美!”街边卖香袋的小贩殷情招呼。

随从忙怒声道:“老头子胡说什么,不知道就别瞎说。”

那老汉吓得不知所措,倒是我和上官拓先笑了起来,我朝那老汉问,“老人家,有没有绣小兔子的香袋?”

老汉连连点头,“有呢,飞禽走兽,花鸟鱼虫样样都有。”

我想了想,“给我拿个茜红色绣小兔子的吧。”

“好呢!姑娘,给!”老汉笑着将香袋递来我手中,又道:“我在这镇上卖了几十年香囊,还是头一次遇到姑娘和公子这样贵气的人!”

上官拓笑了笑,“我们不过是寻常商贾人家,来此采办货物而已。”

那老汉嘿嘿直笑,“我人老,眼睛可不花,公子你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中必定非富即贵!我说的对吧!”

上官拓并不答话,又问:“近来新主登位,听闻施行诸多新政举措,不知你们这生意可有受影响?”

老汉道:“小本生意暂时还不错,这坐龙椅的管他是明主还是昏君,只要能让我们小老百姓有口饱饭吃就是好皇上,不过这个皇上,倒还算英明,刚登基就下令大赦天下,轻徭薄赋,我们镇上前些年犯过事的人这回都被放回来了!”

心中若有所思,这个野心勃勃的孤独褚,果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如今如此作为,想必也是为了向臣民证明自己的能力罢。

而我亦听说,这次新帝继位,大赦天下,遭圈禁的孤独懿也得到恩恤从上驷院放了出来,恢复了他先前的爵位,却并未授予其官职,只是闲王一个。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再受圈禁之苦。

“在想什么,该走了!青璇?”

身边的上官拓连叫我了几声我才回过神,他道:“时辰不早,我们先找间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就上山吧。”

我点点头,转身随他离去。

“这位公子,您看中哪一个,我给您拿?”

“我想买这个茜红绣小兔子的香袋,谢谢。”

未走几步,蓦然听到身后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我的脚步慢慢凝滞住,心中百转千回。

是他!是孤独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慢慢转过头去,面纱的遮挡下,本就模糊的视线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已经能够肯定,几步之遥那个声音的主人,绝对是孤独懿!

卖香袋的老汉犹自笑:“今儿可真巧,刚才也有位姑娘跟公子一样选了一模一样的呢!”

孤独懿默了一刻,才说:“是我亡妻很喜欢这个。”

亡妻……我默念这个他如今加诸在我头上的身份,有些莫名的悲凉。

“怎么了?”上官拓问。

我匆忙回过理智,一把抓住他的手,“走!我们快走!”

上官拓会意,并未问为什么,只命仆从备好车马离去。

去客栈的路上,两个人都都极有默契的沉默着,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很久之后,上官拓才问,“刚刚那个人,是他么?”

我惊了惊,自然明白上官拓所指的“他”是谁,还是点头。

“为什么要躲着他呢?难道是你心中还放不下?”

我叹了口气,又摇头,“他有今日的境地,都是被我连累,我只是自觉有愧而已,在北齐人眼中,我是已经死去的人,尘埃既已落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再去自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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