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泰号当铺老板庞百万远远地看见温恪来了赶忙搁下波斯水烟,整了整衣冠,从柜后走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小郎君安好。您这是又要订花笺子?我看您旬月不曾来,还当您忘了这茬呢。”

庞百万满面红光大约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正月十五天,大鱼大肉地吃下来这胖掌柜水桶似的腰围又涨了一圈青缘金钱革带颇有些滑稽地箍在腰上隔着厚厚的秋香锦袄,勒出一叠滚圆的肚腩。

“小郎君您请上座。赵甲,上茶!”

温恪撩起袍摆走入堂中。鼎泰当铺最显眼的铺面上摆了一盒盒包装精美的香料香盒上贴了各色的小签好看极了。

一位幕离遮面的贵家小姐由侍女搀扶着从后堂出来,莲步轻移间,带起阵阵香雾。

温恪皱了皱眉那姑娘走得近了幕离下的素纱微微一曳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轻轻“啊”了一声,纤纤素手中捧着的小匣竟端不住似的阔落一声摔在地上。

“小姐!”

木匣子在鼎泰号铺地的方砖上摔裂开来,一团裹在白雪缎中的黧黑木片滚落出来。

鼎泰号的伙计大惊失色,连忙跑来赔罪。伙计刚想伸手拾起木片,竟被那戴着幕离的羸弱少女狠狠甩了一巴掌。

“放开,我自己来。”

那姑娘颤巍巍矮身去拾,随侍的丫鬟见她一身颦态,连忙劝道:“小姐,这东西交与奴婢来拿吧。”

“不不要。我的,是我的。”

这一对奇怪的主仆跌跌撞撞出了门去,庞百万见怪不怪地向温恪赔了笑脸。那摔裂木匣里的东西状似平平无奇,但温恪却认得,那分明是鼎泰号带了“仿”字的优昙婆罗。

“这香有许多人用吗?”

“回小郎君的话,这优昙婆罗妙不可言,一向是我鼎泰号的金字招牌。”

温恪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二人上了马车,不置可否。庞百万引他在内堂落了座,伙计赵甲沏上一壶荆溪牡丹红。温恪却摆摆手,直截了当道: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他将怀中的紫檀木匣子交付庞百万,吩咐道,“这里头的花笺,都记在我账上。”

温恪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三年的账。”

“好嘞!小人给您一一记下办妥。我鼎泰号百年的好口碑,绝不会出半点儿岔子。”

庞百万将木匣打开,快速点了点数,旋即愣了:“小郎君,三年?可这匣子里只有一百张小笺。”

“他手上有伤,你少给些。”温恪理所应当道,“一旬写一张,也就够了。可这一月的例钱,要按原先的一样给。”

温小郎君话中回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胳膊肘都快拐到十里开外去了。倘若让他做这鼎泰当铺的掌柜,非得赔钱赔到姥姥家去。

庞百万但笑不语,一迭声应道:“小人记着了,您且放心吧。”

临江城的上元夜,家家户户高挂了彩灯,从巷前望到巷尾,高悬粉墙的点点明灯荟萃成一条绵延数里的彩龙,若从青屏山俯眺,放眼望去,满城尽是碎散的星河。

“卖油糕喽香香甜甜的油糕!红绳儿绿线儿缀彩结,不香不甜不要钱!”

几个推车竹车的小贩沿街叫卖,往来的孩子拿几枚铜板换了糕,狼吞虎咽塞下去,还没几口,就吃饱了肚子。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笑骂道:“叫你馋嘴!这糕囫囵吞了,长华街那成千上百的零嘴可就吃不下喽!”

一轮银灿灿的明月高悬中天,那孩子委屈地扁了扁嘴,顺着老妇手指望去,耷拉的嘴角慢慢扬起,惊喜地张大了嘴。

百千条彩灯凌空而挂,兔子灯,金鱼灯,莲花灯,走马灯不计其数幢幢灯影交汇处,灯花映着社火,在长华街青石砖道上,铺了一层碎金般的光华。人群熙来攘往,几个耍杂戏的艺人高举彩绘的百戏人物,微冷的北风拂来,纸偶人在风中动若飞仙。

咻!

一枚雪亮的流光窜天而起,腾至中天处,“蓬”地绽开一朵七彩绚烂的烟花。

“祖奶奶,我要!”

那孩子惊喜万分,拉着老妇人的手,直往人流深处去。

岑照我买了一只荷叶鸡,戴着二尺余的竹斗笠,挤挤挨挨行走于人流间。

人影叠着人影,四处都是愚夫的酸臭气,高高在上的掌灯右使面色渐渐阴郁,周身散发出渊渟岳峙般的骇人气势,一刻不停地彰显着主人的不悦。

若放在平时,这些凡夫俗子早被吓作鸟兽散,可上元灯市人潮如云,他们一个个面带喜色,探头探脑地瞧着新鲜,哪有人注意到身边这小小双刀怪客的不满。

“卖脸谱喽彩绘脸谱!”

“京戏川剧黄梅戏,百戏人物脸谱”

岑照我脚步倏地一顿,在那小贩子摊位前停了下来。

“这位爷,您要哪样?”卖脸谱的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男子,他将手中一溜儿面具张张悬在竹栏杆上,一一点过去,“关云长关二爷的脸谱,还有赵云赵子龙的,这两样,向来卖得最紧俏嗐,客官如何这么看我?这世上人人皆爱英雄,关羽和赵云,那更是人中之龙,英雄中的盖世豪杰!”

那小贩的手艺很好,京戏脸谱木料为底,边边角角都挫得极光极滑,面具里层细细上了桐油,正面描金绘彩,漂亮极了。

这面具双目口鼻处皆镂空,想来是佩在脸上用的。岑照我拿起关云长的面具,左右端详,那小贩见他感兴趣,忙不迭恭维道: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盖世忠勇,仁义无双!小人看您气息内敛,像是位江湖侠客,以您这样的襟怀气度,佩这样的戏谱,足显英雄本色,再合适不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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