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扭捏躲避她的轻柔捶打,一边嘻嘻笑着道:“好了好了,我错了。”
嬉笑一会,我们喘着气并排躺在床上。望着头上的青布帐顶,我呼出一口气。
小柔歇了一会后侧身对我道:“小蝶,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你的衣服总要把衣襟扣得那么严实,洗浴也从来不和我们一处?”
我不料想她问起这个,沉吟了一会对她说道:“小柔,我当你是最好的姐妹,告诉你了,你可不许让别人知道。”
她瞪眼点头。
我轻轻解开衣襟,露出肩膀上的蝴蝶胎记。颜色已经很深,蝴蝶翅膀的脉络隐隐可见,逼真而美丽。灯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我轻轻道:“我生来,就有这个胎记,白天阳光下,若漏了出来,便会引来好多蝴蝶,太引人注目,所以我从来不敢露出来。”
她惊叹地摸了摸那个胎记,“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胎记,小蝶,怪不得你那次跳舞的时候会有那么多蝴蝶飞来,听说王上都惊呆了。”她突然惊叫一声:“哎呀,小蝶,你一定是仙女下凡。”
我拢上衣襟,推了她一把,笑骂道:“胡说什么呢,什么仙女下凡?我娘亲说,是因为我这个胎记见了光后会散发微香,这个香味能吸引蝴蝶。”
她瘪瘪嘴道:“我觉得你定是仙女,说不定上辈子就是蝴蝶仙子。可是,小蝶,你为什么会进宫啊?你长得这么漂亮,舞跳得这么好,爹娘又疼你,若不是为了进宫封妃,光耀门楣,谁会舍得将你送进来。”
想起莫扬,我心中隐隐作痛。黯然凝神,不觉长长叹了口气。
小柔善解人意地拍了拍我的肩,“别难过小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原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被逼无奈的。你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上次要不是你,锦绣那件事,姑姑肯定会打死我的。”
我摇摇头道:“我们是姐妹,不分彼此,你别放心上。不过,我觉得姑姑和薛主司那样的人不一样,她面冷心热,其实还挺好的。就是要求严厉些。”
她点点头道:“嗯,其实姑姑确实挺好,虽然严厉,也经常罚我们,可是从来不心狠手辣。唉……姑姑,也是挺不容易的。”
“你进宫的时间早,应该比较了解姑姑,姑姑是一直在司乐监的么?”
小柔似乎很是不忍,叹息道:“姑姑……其实也很可怜。”
“可怜?”我大为不解。
她翻了个身,平躺着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小,刚来司乐监。姑姑那个时候还不是掌事姑姑,是个舞姬。姑姑的舞跳的很好,歌也唱得好,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乐师,谱得一手好曲,擅弹古琴,人长得也俊美潇洒。可惜好景不长,乐师不知道为何娶了宫外的一个女子。我悄悄听得人说,那乐师娶的那个女子家世不错,所以成亲之后,乐师就辞去了差事。姑姑作为舞姬,虽然不能自由婚配,可是熬到一定年龄,是可以放出宫去的,只消等几年而已。可那个乐师辜负了姑姑。姑姑为这事很是伤心,年龄到了也不愿意出宫,一步步就做到掌事姑姑了。”
天下男子多有薄幸,在他们的心中,名利权势财富,哪一样不比一个痴情的女子来得重要。我唏嘘叹息,幽幽道:“可怜的姑姑……”
小柔道:“姑姑曾说,天下的男子,即便是有情有义的,面对荣华富贵、权势名利的时候,都会忘了曾经的情意和说过的话,没几个是可信的。你看王上,后宫佳丽那么多,谁又能得到王上的一颗全心全意?”
“王上对献美人用情至深。”
小柔回忆了一下,道:“献美人我见过一次的,她位份不高,但是长得很漂亮。擅跳甩袖舞。据说是王上从洛城带回来的舞姬。很宠爱的,那个时候太后在世,嫌弃献美人是个舞姬,很不喜欢她。后来不知怎么的,献美人抱病,没多久就薨逝了。”
本是云中雀,无需金缕衣。献美人,或许从一开始,只是希望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却并不知道要在这深宫中寂寞日夜,奈何不如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所以才郁郁寡欢的吧。如我一般,在这深宅宫宇中,行走的小心翼翼,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困守茧中。
王后召见我的消息瞒不过爱探八卦的人,次日便如悄然而至的秋风,吹满了春和院的大小院落。每个人对此都讳莫如深的样子,但是我依然能感受到,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含了几分揶揄的态度。
自然,她们不会蠢笨道以为王后召见我一个舞姬是为了恩裳。既然不是恩裳,那便是责难。王上召见我一次,已经让她们嫉妒难耐,王后责难,当然称心如意。
棠梨几日来看见我,眉梢都挑出一丝不屑和嘲弄。倒是锦绣,少有的没有与棠梨一起,还不时止住棠梨的发难。
我知道她们都在等着我的笑话和落魄,除了叹息之外,也不甚在意。姑姑对此似乎也不再漠不关心,她有一次将我叫去她房中,很是幽婉地说:“小蝶,你是个有天赋和聪慧的人,可你心思单纯,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进宫来做舞姬,但是你记住我的话,这王宫不是民间,心机重重,争斗不息,不适合你。”
我很清楚姑姑是为了我好,心里很是感激,诚恳地谢道:“姑姑的话,小蝶记住了!”
她点头道:“她们未必有坏心,只是自己想得到的,别人轻易得到了却毫不在乎,所以会有些不忿。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我微笑道:“姑姑放心,小蝶从来没有计较过,也不会在意!”
闭目沉吟,又对我道:“小蝶,世上少有情,尤其是男子。王宫中,更不是一个讲情的地方,你好自为之!”
感觉姑姑似有所指,我愕然要问的时候,她却很疲倦地闭眼不愿多谈,挥手将我赶了出来。想起小柔的话,我猜测姑姑是想提醒我在王宫中不要动情,免得自己受伤吧。叹息感激一回,我默默地离开。
初秋时节,花园中竟然还有一只蝴蝶,这让我很是惊喜。那日,午后阳光晴和,姑姑放了我们半日的假。我和小柔沿着墙根信步消食,顺便解解犯困的倦懒。行了一会,来到一处榕树底下。
榕树枝叶依然葱郁,伞盖一样撑出一片幽静的天地。树下,是星星点点的黄色野菊,阳光下闪耀着和金子般的光芒。
我和小柔倚靠树干,静静欣赏这片金黄的美景。然后,就见不远处翩然一物徐徐而来。待它近了,我们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黄黑斑纹的蝴蝶,张着翅膀翩翩起舞,流连在金色的菊花丛中。
四周寻了一遍,唯此一只。秋天了,蝴蝶都已经沉寂,它们的生命异常短暂。短暂却又灿烂,虽如月下美人花一般只是一瞬间的绽放,依然是最美丽的绽放。只是,这只蝴蝶却如此顽强,冷寂孤独地舞于这清冷的时节。
看见蝴蝶,小柔第一时间不是兴奋,而是紧张地看了看我,确信我的衣襟严实后才松了口气,道:“小蝶,你看这蝴蝶,不是为你而来的吧?”
默默凝视片刻,轻轻道:“它为何还流连在这世上?这只蝴蝶真是与众不同。”
小柔喜形于色,弯腰去探:“长的真好看!”
蝴蝶翩翩,不肯留于小柔的指尖。花亦相通,吸引着它漫舞其中。这个午后静谧宁和,这个僻静的花园一角,让我和小柔暂时忘却了那些烦人琐事,徜徉于一片闲适之中。
背对着坐在树下,我们各自仰头看天。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朦胧中,似乎来到了一个不同的地方。
这个地方阔野宽广,一望无垠的碧草青山,远处云烟缭绕,仙气腾腾。我独自在绿油油的田野中赤足奔跑,衣袂飞扬,洁白的丝带翻舞出波浪的弧度,缠绵着一头乌发随风而舞。
不远处,似乎有一人持剑而立,背对着日光,一片阴影中,隐隐可见模糊的轮廓。我奔跑得很近了,似乎看见那把剑散发出的幽幽剑气,轩辕剑的剑气。
有个声音在远处力竭:珠珠,快回来……
熟悉的声音:你杀了她,我要杀了你……
我跃然升空,俯视着地上的一切:一柄箭矢插在我的胸口,那个一袭彩衣的女子,脸上浮现出悲哀和凄凉。那是我,有着和我一样容貌的女子……
小柔使劲推搡着我的肩膀:“小蝶,小蝶,你醒醒……”
睁开眼,小柔关切地脸印入眼中:“小蝶,你做梦了?”
我晃晃脑袋,依然还在榕树下,依然是这个深宫,“唔,我刚才做了个梦。”
小柔捂着胸口道:“吓我一跳,你刚才在惊叫呢,做噩梦了么?”
摇摇头,我有一刻钟的迷茫和惘然。最近老梦见自己被一柄箭矢刺死,老梦见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叫珠珠的女孩,难道是冥冥中老天爷在告诉我,我过不去这个坎了么?
刚迈进春和院,便有一个绿衫宫女撞了过来。慌乱而又焦急。看见我们她似乎松了口气,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着走。
我扯住她的手,阻止她拉扯的力道,“青梅,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呢?”
青梅是浣衣监的宫女,碧云去世后,便只有她,偶尔会去看顾一下梅姨,我很是感激。
她喘着气,定了好久的神才断断续续说道:“小蝶,你快去浣衣监,梅姨不行了。梅姨想要见你!”
我大惊失色,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只蝴蝶的影子,难道是这是预兆么?顾不得其它,飞奔到浣衣监梅姨的房中。梅姨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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